廿一世纪数学大国

　　纪念陈省身先生诞辰110周年

　　南开大学

　　天津日报

　　合办

　　葛墨林

　　题图：本文作者（左）与陈省身先生合影

　　编者的话：今年10月28日是享誉世界的数学大师陈省身先生诞辰110周年纪念日。陈省身先生毕生为世界数学事业，特别是在晚年为中国数学事业的发展呕心沥血，作出了突出贡献。他的高尚情操和科学精神、人格魅力和人生境界、音容笑貌和品德风范，令人敬佩和景仰。南开大学和天津日报联合举办“纪念陈省身先生诞辰110周年”征文活动，邀请国际国内数学界知名学者讲述与陈先生的交往故事，表达追思和缅怀之情，激励后学沿着科学探索的道路继续前行。

　　陈省身先生诞辰110周年快到了。近来总是回忆起这位伟大的数学家，他对中国数学发展、国际交流的贡献载入史册。他的睿智、深邃、幽默，对我们后辈的关怀，一生铭记。

　　我第一次见陈先生是在1986年。我原在兰州大学，1985年从美国回国后，杨振宁先生从香港打来长途电话，让我次年6月7日去北京见他。在北京饭店见面后他问我，是否知道陈省身先生，我回答知道，但没见过。他说陈先生在南开大学办了数学所，委托他建理论物理研究室。杨先生想让我去南开做实际工作。中午杨先生带我去餐厅，忽然他站了起来，是陈先生、陈师母进来了。杨先生介绍说，这是葛墨林。陈先生马上说，就给你办手续去南开。我回答说，调动还要办户口、粮食关系、行政关系，麻烦着呢。陈先生说，那你先来南开，其他事再说。这是我第一次见陈先生，觉得慈祥、面善，耳朵特别大，佛像。

　　1986年8月到南开后，我去拜望陈先生，请他指示南开数学所理论物理室应该怎么办。陈先生说，他办所的原则是九个字：“少开会，无计划，多做事”。问起研究方向，他回答得很简练：“就做振宁的方向，谁不做，谁就走。”陈先生的关怀很细微的。记得我八六年刚到南开，母国光校长特批了房子。我见陈先生时，他说以后有事给我电话，我随口说，家中还没电话。过了约3天，学校来人在家中装了座机，那时装电话不是容易的事。安装的人告诉我，是陈先生特别指示的。其后陈先生还亲自关心我调动的事。理论研究室每年举办国际学术研究会──这是按陈先生、杨先生指示，我们研究中遇到问题，就把国际上这方向的一流专家请到南开，专门讨论。陈先生总是寄信给香港王宽诚基金资助国外学者的部分国际旅费。

　　理论研究室沿杨振宁先生指导和研究方向，在陈先生支持下，迅速踏入国际行列。我们招收的研究生多数来自东北师大、兰州大学、湖南师大等，他们的特点是爱国、爱物理、为人厚道，当然英语都不太好。在二十几位毕业博士生中，现有六位获长江杰青，其中一位当选中科院院士，三位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这些成果是改革的结果，陈先生创立的学术特区，以全新管理模式，促进了学术进展。陈先生在我们群中被称为“老太爷”，他常有独到见解。比如我们同他谈话时常说“培养学生”“教好学生”。他说：“学生不是教出来的，好学生是学出来的。”教师帮助学生成长，好学生要自己好学，努力学，有悟性。同陈先生谈多了，我们总结出他有关成材的“公式”：兴趣—勤奋—悟性—创造—机遇—成才。

　　陈先生常常有超越我们的思维。有人请他给青少年题字，他马上写了“数学好玩”。他让我们每人简短介绍一个数学分支，分给我的是“规范场”。整个十二份草稿，他逐字修改后印成了数学挂历，他题字“数学之美”，自己出资印刷后分送给朋友。有趣的是寄给他的好朋友、“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彭桓武先生，竟寄“丢”了，彭先生特别来信息催要，重寄才收到。

　　陈先生曾任职南开教授，上世纪40年代主持中研院数学所，后来创立了美国数学所（伯克利），退休后回国创立南开数学所，极大地推动了我国数学发展同国际的交流，现在活跃的中国数学家许多都得到过他的帮助。他促成2002世界数学家大会在中国召开。他向上写信促成国家投资建立了南开数学所大楼（现定名“省身楼”），当时是国际上唯一国家投资建的数学大楼。而自己却克勤克俭，他去香港领取邵逸夫奖时，借了女婿朱经武教授的皮鞋穿，会后还给朱教授。直到去世，身穿一条旧绒裤。他将邵逸夫奖奖金全部捐出，在通知了接收单位后，总的一算，竟然捐多了，自己还垫了钱。他给数学所买过四辆汽车，便于国际会议时国外学者方便出行。数学所大楼从设计、审批、施工，他亲自参与和监督。遗憾的是他没看到大楼的落成。现在每当进入一楼大厅看见陈先生塑像时，总觉得他就在天上注视我们的一言一行：做学问严行严律，“立足南开，面向全国，放眼世界”。

　　国际著名科学家非常敬仰陈先生。到南开数学所开会的，到北京访问的，纷纷到陈先生住处宁园看望他。英国皇家学会前会长阿提亚爵士有一次来南开，不巧陈先生去美国未遇。他要求在陈先生画像前专门留影纪念。世界数学联盟前主席法捷耶夫院士每次来南开，必去宁园与陈先生共进下午茶，谈论数学进展。杨振宁先生每年从北京来看望陈先生，有一年来了四次。彭桓武先生看望陈先生就住在宁园，陈先生陪他吃无糖伙食。有次约好8点早餐，我提前到了，却见陈先生和彭先生早已谈得开心。陈先生给彭先生讲几何拓扑，彭先生给陈先生讲量子力学。二老认真交流讨论，让人感动。

　　陈先生是公认的伟大数学家，他开创了整体微分几何这一新领域。他是杰出的爱国者，为改革时期我国的数学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经他介绍出国工作交流的中国数学学者数以几十计。他对朋友真诚相待。解放前，上海有的地下党组织被破坏，当时在上海交大的地下党员胡国定逃出上海，到天津后由陈先生出面，让胡先生任职南开大学。胡先生在解放前负责从天津转送地下党员去解放区。后去苏联留学。曾任南开副校长，首届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副主任，帮助陈先生创立南开数学所，是我们尊敬的老革命。

　　陈省身先生逝世快二十年了。我们老觉得他还在省身楼和宁园之中，还在督促、期盼、激励我们，我们未敢懈怠。

　　陈省身先生不朽！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院士、南开大学陈省身数学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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