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送冬》小记

冯骥才

每逢腊月中旬，便会走进画室，拿出一些红纸，写些福字、春联与吉语，送给友人或留给己用，贴在屋内或门外，以贺佳节，这也是国人过年的一件雅事。

春联和吉语最先是写在桃木板上的，桃符之一种，后来换用红纸，改称春贴或春联。史书中记载最早的春联是后蜀时代，那副春联是“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可是后来敦煌藏经洞里发现的春联更早，是大唐开元年间，到今天已经快一千三百年了。

文人们写这些吉语，言必己出，或庄或谐，无不含着对生活的企盼。这就不免带着个人过去一年里的境遇与感受。记得前一年腊月写春联时，心里顺当，送给亲友们的吉语都是“笑脸迎福”。今年提笔的一瞬，心里却是一片悲怆的轰鸣。这一定来自凶神恶煞般的疫情以及家事国事天下事中种种困扰与艰难带来的压抑。向来，每到年尾，心里都会生出对于快要离去的岁月的挽留，但此刻，却只想着这一年你快快去吧，物换星移，叫先前的那种正常的生活掉过头快快回来。

可是现在的我仍站在严冬里。仿佛看见自己站在一片风雪之中送别冬天。心里充满一种急切又强烈的情感，一种异常的期待与渴望。这是很现实的期望。于是，心中便生出“雪里送冬”四个字来。我要把这四个字写出来。我感觉用红纸不适合，换了一张老宣纸。行笔时，感受到一种来自内心的分外的凝重与坚韧。

字写好之后，感觉单单几个字，没有把心里边的风雪表达出来，一时忽想，为什么不画出来呢？这便用水墨在字的背后渲染出一片寒天，同时用“留白”的方法给这四个字上边留出厚厚的积雪，再以浓浓淡淡的铅白弹上漫天的飞雪……我觉得这正是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了！我把这幅字的电子图片发给一些好友，朋友们都受到触动；推开沉重的旧岁，迎接光亮和轻快的新春——这不也是今年大家共有的非常特殊的吉语吗？

为此，我也留下一件别样的小品，亦书亦画亦人生。

2021.2

《春雪》，冯骥才，2006年

冯骥才先生的画室

（编辑 陈铮杰）